昨夜的那一场雨,是那样迅急,没有等待我去聆听,没有来得及触摸,就悄无声息地消逝在酣然的睡梦中。只可以在这样冷清的早晨、在冰冷的泥土中去追寻那个盼望已久的有雨飘落的天地。
低矮的水泥平房与突兀而起曾经辉煌的大瓦房参差错落,在雨天里静默着。雨天是农民在辛苦劳作之后最好的睡觉时间,以弥补常常过度劳累且休息不足带来的身体损伤,以便恢复体力,天晴后继续着祖辈未尽的事业。只有我这样无钱但有闲的人在这样的时候,独守山野里的斗室,点一支烟,情绪和着淡蓝色烟雾从烟头窜起,丝丝缕缕,渐行渐远,飘散在大千世界。
雨天的况味全在恢宏雄奇的声音。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老年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关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这样的雨诗意盎然,但突出的是落寞惆怅的诗人。在小镇上雨声会被嘈杂的声音所遮蔽。传统简单的水泥建筑里尚可以听到雨声,但总会被雨水敲击铁皮的声音粗暴地遮蔽,简单而无聊。现代的都市,豪华的住宅里隔掉了嘈杂的噪音,同样难以听到姿态万千的天籁之音。
人工创造的水泥森林里,那些冰冷坚硬的家伙无论如何也难以与雨合奏出美丽的交响乐。我喜欢旷野的雨,这样的雨声不似诗人笔下“雨打芭蕉”之声,只余下诗人寂寞的寄托,做作而单纯。也不似死亡的雨。在小镇上、在都市里,小点的雨,喧闹的人群、轰鸣的机器早把飘落的雨点蒸发,只余诡异的臭味;大雨来时,也成了雨与人类的一次战斗,要么街衢沧海横流,要么大雨尽落,全入污渠暗沟。只有飘落在旷野里的雨,快意活跃,富于生气。千万粒雨滴从天而降,敲击在阔叶上,飘落在草丛里,飞旋到我的桌前……或急切或绵密,迅急时风驰电掣,林木乱舞,雨帘翻转,掠过千山万壑;和缓处洋洋洒洒,如丝如缕,万籁俱寂,润物无声。有雨飘落的日子,我愿意敞开窗户,一任长风穿堂而过,扫去凄苦落寞独自惆怅时留下的所有不快,干裂的情感再经沁润,希冀恢复一个健康快乐没有污染的我。家乡的老屋,都是两撇水的泥坯瓦房,檐下的滴水处早形成了小水塘,就是石板也可寻到水滴石穿的证据。还没有自来水的时候,农家人把个锅碗瓢盆以及水桶接着房檐水,初放时叮叮咚咚、叭叭哒哒一时齐鸣。喧闹过后,统一了音色,但高低缓急参差并奏,再生了另一番乐趣。与大自然共舞时雨有了魂魄,唯有这样的时刻,人类才可以倾听到她的诉说。
农村的环境亦如古代,雨天也保留了古代诗意的天空。“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的吟咏,“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叹息,只有在郊野才可以感受。儿时的我最喜欢雨天,白天在院内赤脚嬉戏,凿渠引水;晚上谎称夜雨惊魂而后可以尽情享受父亲臂膊当枕的温暖。上学要走的是黄土路,光着脚一步三滑,还要高歌父亲讲给我的打油诗:“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摔倒海学士,笑坏满街猴。”引得同学们大笑。长大了,少了这样的欢乐。但我依然喜欢雨天的世界,哪怕是一个人呆呆的坐着听雨。但也时而被莫名的孤独吞噬。没有柳永“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的伤感,我也不喜欢这样。雨天的趣味正在低垂的雾气、泥泞的道路,正在这由于自然力的迫近而压抑的自我空间里,才会更完全地走进自己的世界。草木、禽兽本能的随着季节天气的变化而生活,只有人可以逆着季节、天气的变化而生活。可是人的情感往往被季节、天气所左右。可人的情感已不能被时令所左右的时候,人是否真的就超脱了呢?当人已不能敏感于时令的变化的时候,人还是自然世界的一员吗?我喜欢“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的气势,因为感受到自然力的伟大之外,更把自我尽融于大自然之中,我似乎看到我也化作一滴雨,融入千万雨滴之中,虽然微小,但可与无数的同伴合奏出一曲雄浑壮阔的乐章。
雨啊!你从天而降,落地而逝。就在昨夜,我竟然在酣睡中与企盼已久的你擦肩而过!你就真的踪迹难觅而让我为你只余哀伤了吗?松软的泥土,蓬勃的原野是你另外的一种生命形式吗?如果真是这样,我其实天天就在你的气息里徜徉,还需要到那里去追寻你呢?
※本文作者:南山二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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