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母亲最后一个孩子,也是最受溺爱的孩子。生她的时候,母亲四十三岁。依现代医学来讲,属高危产妇。但她执意要保住她。虽然,在她之前,她已经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但出于一种母亲的天性,当知道她来了的时候,她仍然开心快乐得不行,并坚持要生下来。
不巧的是,她来的时候正赶上国家严格控制生育。为了逃避工作组的搜查,大着肚子的母亲东躲西藏。去山洞里。去亲戚家。去植物茂盛的田野里。大凡别人想不到的地方,母亲都去过。这些岁月和光景,她是不知道的。都是后来,母亲或者其他人闲聊的时候,她无意中听到的。她摸摸自己圆润丰盈的四肢,雪白如缎的肌肤,漆黑浓密的头发。再转身瞧瞧母亲的瘦小衰弱,苍老颓败,灰发满头,确实有点不能相信。
那个时候,她正在一所三年制的城市院校念书。学院在一个植物繁盛,物欲横流的大城市里。一个来自小地方的小小少女的心,像风帆一样,被瞬间涨满。那些车流,那些霓虹,那些城市特有的风情和美艳,都让她处于一种近乎颠狂的喜悦里,陶醉而不能自制。而另一方面,她也为自己寒酸的出处而自卑,包括寒酸的衣着,寒酸的发型,寒酸的谈吐。她一个月二百五十元的生活费,是没有办法与宿舍里那些每月花上千元的“款姐”们相比的。她们骄傲不屑的神气,让她自知的不与她们交谈,不同她们一起吃饭,不和她们一起上课。每夜,至熄灯前十多分钟,她才回宿舍。飞快流利的洗梳上床,等待睡眠的自然降临。
她不与人沟通,却疯狂的读书,但都是课外书。杜拉斯。伍尔芙。米兰.昆德拉。她全部都接触。课堂上读,自习室里读,她疯狂的沉迷其中。由于从来没有认真听过课,从来没有与同学们讨论过问题,也从来不向老师请教,所以成绩也就与之相配的低得出奇,不及格是家常便饭。任课老师质疑的目光,令她愈发的沉默。日子是灰暗的天井,青春是死寂的海域,人生似乎也了无生趣。她不断的构想着自己死亡的情景,呼吸是如何跟脉搏同时停止,而灵魂又是否如一尾美丽的蝴蝶,翩然飞去。鲜红的血液则如花般绽放。她沉醉在自己的想象里。为期待的那一刻到来,她准备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一大盒的安眠药,还有一条结实有力的白绫。她为各种可能的形式做着准备。
遗憾的是,这些东西在一日宿舍大检查时被舍监发现。消息很快就到了班主任那里,然后很快也就到了母亲那里。她着急得要撞墙,她不知道要如何跟母亲解释。这个时候,她才想到母亲,想到她的苍然白发,想到她的努力坚持,想到她的瘦衰的身体,想到她对她的期待与盼望。她难过,伤心,痛哭不止。为防再出意外,学校已安排同学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至直家人来到。
她没想到会是母亲来。因为她晕车晕浪,从不坐车,更何况这是长途。因为她不识路,更何况从家到这里有将近五百公里的距离。她猜想,最有可能来的就是父亲,她也等待着一场辟头盖脸的怒骂。但校车接来的竟然是母亲。瘦小的母亲,头发花白的母亲,一身布衣的母亲,风尘仆仆的母亲。满脸笑意的站在她面前,随手还提着两袋水果。母亲说,这是你最喜欢的香橙和凤梨,我特意由县城带来的。母亲的笑容,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她讷讷的应对着,手足无措。午饭,是她和母亲在外面吃。母亲点她最爱的茶叶鞠虾,水煮鱼片,并且还叫了一瓶啤酒。舌尖的美味,酒的芬芳,母亲慈爱的脸,还有店里店外暖暖的烟火气,都让她庆幸自己还活着。这是一顿愉快的午餐,她和母亲都吃得喜悦而满足。
晚上,母亲住在学院招待所。要她过去一起睡。她们母女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这样抵足而眠了。记忆里有的,都还是很小的时候,大概是五岁吧。她怕冷,又怕黑,每夜都要母亲搂着才会睡。也就是那个时候,她窝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嗅着母亲头上生发油与汗渍的味道,听来了大灰狼与小白兔的斗志斗勇,听来了白蛇与许仙的爱情,知道了小红帽的勇敢聪明。只是,那些亲切的岁月翻手便过,此去经年。长大了的她,离家出外上学,都是寄宿,都是住校。即便假期回去,她也只睡自己的小房间,那只小小的单人床。而母亲,也总是忙。忙着做她的小生意,忙着为一家人买菜做饭,忙着世俗里的人情世故。母亲几乎是这个家里的代言人,里里外外,全凭她一人支撑。这样的一个晚上,她们又像回到了以前的岁月,那些光阴。那个稚气的孩子,那个讲故事的母亲。她们在暗夜里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没有睡眠,却有着无以形容的欢愉。共2页,当前第1页12
※本文作者:蓝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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