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然而现在还是清如水明如镜的秋天,我应当是快乐的。
――张爱玲
现在看起来,20世纪50年代的中国,具有女人味或者夸张地说做到“女人撑起半边天”的女性作家除了苏青,便要数张爱玲了。
梭罗说:“你半生一直寻找而找不到的东西,有一天你和它迎面相遇得窥全豹。你寻它像寻梦一样,你一旦找到它你就成了它的俘虏。”记得高二时,我从语文课本上看过她的一段《公寓生活记趣》,里面的一句“城里人的思想,背景是条纹布的幔子,淡淡的白条子便是行驰着的电车——平行的,勾净的,声响的河流,汩汩流入下意识里去。”让我呆了很久。讶异于她这样的文字,给我带来一种震撼的画面感,一种明显是清晰却又隐隐的,漫不经心的略带惆怅的画面感。
出身名门望族的张爱玲自然有过人的气质。提及气质不得不提这个传奇女子――林徽因。她毕业于清华建筑系,留学于耶鲁大学。她的气质多少受她的专业影响,刚强、柔弱,既具有古典仕女的韵味又有新时期青年的上进心,属忧国忧民的“大气”。而张爱玲恰恰相反,她虽然糅合了古今中外的优点,但对政治却不甚热心几至淡漠的地步,属只扫门前雪的“小气”。
可是正因为如此,张爱玲有时间和精力去挖掘生活的艺术。她说,“生活的艺术,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领略。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听苏格兰兵吹bagpibe,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生,欣赏雨夜的霓虹灯,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巅的绿叶。”她不戴首饰但注重衣服的搭配。正如她的成名之作《沉香屑第一炉香》中所写:“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拨性的爵士乐;厚沉沉的丝绒,像忧郁的古典化的歌剧主题歌;柔滑的软缎,像《蓝色的多瑙河》,凉阴阴地匝着人,流遍了全身。”一次她参加夏衍主办的文代会,一个人坐在后排,穿着旗袍,外罩件网眼白线绒。而当时流行的是男女一律的中山装,她的审美观念由此可见一斑。
比起余秋雨,我更喜欢张爱玲。拙笔认为,一者余其人过于浮华,而张则似绚烂之后归于平淡。二者余的散文苦涩难啃,凌驾于我们之上,张则把你当作她的闺中密友,和你谈谈她的服饰,问问你的心情。《沉香屑第一炉香》中说,“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茉莉香片》开篇也如此,“我给您沏的这一壶茉莉香片,也许是太苦了一点。我将要说给您听的一段香港传奇,恐怕也是一样的苦——香港是一个华美的但是悲哀的城。您先倒上一杯茶——当心烫!”像杜拉斯一样,她用身体写作,描写男女的感情世界,置读者于炮火纷飞的旧上海,让我们感受相沫以濡的爱情。我看《十八春》时,看到曼桢被她姐、她姐夫、她母亲合骗,被她姐夫施暴,世钧众里寻她近在咫尺偏又离去,那一声声脚步声几乎让我心碎。她说:“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她的天才就是以其细腻、细心的角度写新鲜、悱恻缠绵的语言。像“胡琴上的故事是应当由光艳的伶人来扮演的,长长的两片红胭脂夹住琼瑶鼻,唱了,笑了,袖子挡住了嘴……”,“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她如何让周瘦鹃看了她的作品拍案叫绝,如何让为人怪僻的傅雷为她写了洋洋洒洒的万字评论,如何让柯灵、郑运铎婉言相劝她不必过早成名,如何让洛阳纸贵,上至名家,下至布衣无不读她的作品,这归结起来恐怕便是这几点:亲切、真切、天才。
一个女人在17岁时懂得写:“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这种咬啮性的小烦恼,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一个女人可以做到这样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
一个女人倘若可以活到现在那该是上帝的恩赐。
※本文作者:muheharo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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