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黑喜鹊在我眼前的地上跳,转瞬之间黑喜鹊变成了一只灰色的斑鸠。黑喜鹊是不会变成灰斑鸠的,肯定是我眨了一下眼睛,或是不经意间望了一下别处。就在那一眨眼之间,黑喜鹊飞走了,而灰斑鸠飞来了。它们那么轻轻地飞,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或许也发出了一些声音,只是我没有感觉到,它们只发出了不至于打扰我的轻微的声音。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这样在不经意间无声地变幻着。
无数只鸟在空中飞翔,在我目之所及和不能及的地方。五彩缤纷的烟花在空中旋开旋灭,远处和近处的爆竹声此起彼落,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洒肉的香味。这是正月初九的下午,路上的行人穿着华丽,行色匆匆,喜庆婚车披红挂彩,鸣着喇叭奔驰于自己的轨迹之上。
明媚的阳光照在大地上,这是久雨初晴后的阳光,如果人们不能沐浴在这冬日的暖阳中,就有些对不住上天的恩赐。我安静地坐在门前的花树下,白花花的阳光仿佛是静止的,时光仿佛也是静止的。我在这样的静止中看见了时光的流动,时光飞逝的速度令我怅然无语,仿佛昨天还在准备年货,还在盼望着亲人的归来,一下子就过到正月初九了。年过到正月初九已经十分疲惫,这疲惫的不仅仅是做为家庭主妇的我,还有那些坐着汽车骑着摩托车穿梭于亲戚和朋友间的拜年客。
春节这个节日在中国人的心中神圣得近乎一种宗教,亿万人为着心中的这个信仰不辞劳苦地奔波在路上。平日里节约得近乎苛刻的农民工,回乡过年都在狂热地消费。现在过年已经告别了红灯笼红蜡烛,鸡毛换灯草,切米糖打豆腐,这些传统的乡俗。村庄里着兴重建祖堂,请道士做平安,舞龙灯,扎龙船,放河灯。做这些的同时免不了喝酒、赌博,挥霍得令山水和房子都在激情中摇晃。他们不这样仿佛对不起一年里辛苦流下的血汗,不这样仿佛对不起守望了一年的老父老母和扔下了一年的孩子,不这样仿佛对不起沉默和空寂了一年的乡村。
过年已经告一段落了,儿子已经起程去上班。乡村里的大批农民工也在开始返城,他们面对老人和妻儿,面对荒草凄凄的良田好地,默默地咽下那苦涩的泪,他们能说什么呢?离别仿佛就是一种宿命,就是一种生命状态。原来那短暂的热闹过后是一年的沉寂,短暂的繁华背后是无尽的苍凉。感谢古人发明了这样一个节日,这年刚过就盼着下一个年的到来,如果没有春节这样的节日,人们的心中就没有向往,就没有归属感,就没有精神支撑。这就是亿万人疲于奔命的实质所在,疲惫不堪也是另一种休憩。
今年的春节还有两个令我痛心的消息。一个我童年的朋友过世了,另外是我四叔叔患了重病,昨天在省立医院做手术。那童年的朋友和我同岁,从小在一个村庄长大,一起上山放牛,下河摸虾,她有着高挑的身材和百灵鸟一样的金嗓子,她悠扬嘹亮的歌声从她懂事到出嫁的十几年间一直回荡在天罗山的山脉,如果命运之神对她另有眷顾,如果她有幸步入歌坛,决不会比当代的哪一位红歌星逊色。可惜她出身卑微,在含苞欲放的年龄就结婚生子,被生活拖累得刚到中年就躺下了,她躺在泥土里能否圆那少年时的美梦?那些悠扬嘹亮的歌声是否会在世界的另一边响起?
四叔叔是我父亲同胞的弟弟,他打小就出门锤铁补锅,在我父亲过世以后,四叔叔对我和妹妹倍加关照,每年春节回家都会给我们送来压岁钱。如今四叔叔只有六十三岁,就被命运摔了一个大跟头,挣扎在生死边缘。
在过年这样的喜庆日子里,我看到了时光流动的漩涡,在这样温暖的阳光中我寻觅着那些亲人说过的话语,倾听来自时光深处那忧伤的风声,很多东西我们留不住,抓不来。
空中的烟花此起彼落,旋开旋灭,光芒灿烂。它的灿烂只存在于空中,我们需要仰视才能看到,我们看到瞬间的热闹和繁华,看到五彩纷呈的美景,过后的碎屑却会回到地上。一年一度会有新的美景,新的碎屑,年的气味也在变化,年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在乡村和城市间流动。因为物质生活的丰富,年的味道也从传统走向了现代化。但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那种对亲人的关切,对温馨氛围的眷恋,那份对年的虔诚和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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