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是我五伯家的姐姐。
梅姐大我四岁,却是和我同时上学。五伯家的境况一直不太好,她能上学,是因为五伯母帮学校的老师洗衣服,她不用给学费。或许是因为是大龄学生,梅姐很内向,而且,成绩很差。我上学后,在校都不想和她说话,怕别人笑话我有个差劲的堂姐。一次,是我们组做大扫除,我竟忘了带扫把(我们学校都是学生自己从家里带扫把),我还理直气壮地对着班主任大吼,说不是故意的。班主任火了,甩下一句“没扫把就用手板儿”走了。我不理他,但也不敢回家,就留在教室做作业。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笑声把我引了出去。许多人围在操场上,指指点点地说着,笑着。我走近一看,有个女生墩在地上,正用双手扫着操场,心里有点发慌,再上前,竟是梅姐!她在帮我用手扫地。我拉起她,吼道:“你疯了?”她慢慢地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笑笑:“小妹,你的任务完成了。”我抓起她的手,手掌全破皮了。再抬头看她的脸,嘴唇上,竟有一道深深地血印。梅姐,她是在别人的讥笑中、手掌的疼痛中帮我做完了扫除。她说,她怕我和老师斗气影响了学习。
梅姐终究没念完小学就退学了。学校的单身老师都成了家,没有衣服洗了。而五伯母,不愿意拿钱让她去“打水漂”。她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梅姐十多岁了,差不多可以找婆家了。果然,没多久,我就听妈妈说别人帮她介绍了一个婆家,婆家在镇上开着几家茶馆,很有钱。我也见到过一次未来的姐夫,很普通的样,头发却让厚厚的摩丝向后压着,手上,还有一个大大地黄金戒指刺人眼睛。柔弱的梅姐,逆来顺受的梅姐,跟着这么一个人,会有幸福么?
后来,我一直在外上学,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梅姐的消息。她常被老公打骂。她结婚几年都没生孩子。她老公在外花天酒地。伯伯们给她作主,让她离婚了。最后一个消息,是最让我为她高兴的,虽然我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这么些年,她从未想过要离婚!再后来,她又结婚了,这次,是姑姑帮她找的,对方是个很实在的小伙。家境不太好,但实在,对梅姐好。婚后的梅姐,长胖了不少,一年后,竟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姐夫家是老房,女儿稍大一些,梅姐和姐夫去了山东打工,他们想挣钱修房。他们从山东回来是坐的我们公司的船,梅姐胖得我不认识了。梅姐说,两人外出两年,找人再借一点钱,这房子就可以建起来了。我问梅姐,在山东苦吗?她只给了我讲述了一幅画面:刚出窑的砖,热气腾腾,梅姐要用手一块块捡出,放进斗车,再飞也似地拉到窑外。梅姐说,刚去那阵,一天班上下来,上厕所都墫不下去了。但后来,一车重500斤的砖,她能轻松地拉个百来回。梅姐说得若无其事,但我听着,却忍不住两眼发酸。梅姐笑着叫我不要为她难过,她说她现在过得很快乐。虽然比以前苦,比以前累,但心,却是甜的。
今年,梅姐和姐夫来了浙江。她现在已不用打工了,姐夫有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我去他们家时,梅姐“妹妹、妹妹……”地叫个不停,又把从家里带过来的土产直给我打包。看着越来越胖的梅姐,我已找不到一丝当年那个瘦弱认命的小女子影子了。唯一没变的,是她对我的好。虽然我一直没叫过她一声姐姐,虽然我从没给过她一丝的安慰、一丝的帮助。梅姐说,即使在第一个婆家水深火热般地生活时,她也没怨过任何人。能有现在的生活,她更是感谢所有的人。
梅姐说,她一直揣着一句话:你怎么去对待生活,生活就会怎么对待你。
※本文作者:重庆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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