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七堇年的散文。特别是关于她学生时代的散文。可能因为我也是学生,所以会产生共鸣;下面是有七堇年伤感散文,欢迎参阅。
七堇年伤感散文:北方
我读着史铁生的散文,零碎地牵扯起我生命中不曾出现过的记忆,一如北方的黄山厚土之中倏忽而来的忧伤的信天游,那些灿若信仰一样的阳光以及阳光下信仰生存的人民。几百年几百年的生死相继。于是我想有一次远行,于分分秒秒细碎流淌的时光与路途之中察言观色所有遥不可及的生存方式,以及其中的人们。我发现我爱上了北方,祖国的北方。满含苍凉的气息,那些大片大片的哪怕皲裂而且焦灼的黄土地,那些皮肤黑皱似柏树老皮的农民,他们淡定而且朴素的容颜,昭示着千百年的平凡历史。
我希望去北方。北,是一个念起来平实厚重的字,它怀抱有一大片忧郁的土地,包括那些荒村,乡野,人群,或者飞雁。它们由来已久,在日光的抚摸和岁月的亲吻之中亘古不变,它们的生死枯荣轻得无从察觉。但是我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就像我能触手可及那华实弊野的田野上掠过的风。我想琨黄华叶的季节,那些老宅子紧闭的朱漆脱落的门,那些灰蓝苍郁的高远无比的天空,干燥的空气和清澈的街道,或者冰糖葫芦的甜甜香气,以及从墙后面能传来孩童嬉戏之声的旧胡同,这些自在的生命和事件,永远这么不紧不慢地投奔茫无重点的未来,悠然地像老银杏的叶子晃晃悠悠飘落的那几年。而他们背后却可以隐藏无尽庞大而又诡秘的故事,无论是一个年轻人的爱情,还是老人的死去。它们不动声色的样子,像生命给予我们的遗言一样未知。
我们为什么要活,我们为了什么而活。
我一直喜欢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感觉。比如老北京某个巷子在下午的时候按时出现的一群调皮的男孩子和他们的小球赛,或者某个大学的树林里牵着手散步的年轻人,他们身上不过穿着的确良或者卡其布,脚上是帆布的军绿球鞋,再或者北京的学院里那些灰矮的墙,漆着半人高的绿色石灰,地面是摩擦梅⒘恋乃 嗟匕濉N蚁褚桓鲇辛滴锺钡娜耍 槐橐槐榈厮伎甲湃绾谓 庑┮馕渡畛さ奈锵蠓沤 巢康缬袄铮 盟 亲槌晌业囊饽睿 颐怯涝恫槐涞亩晕蠢吹纳萸蠛痛彀苤 笞坊诓患暗幕匾洹R簧 驼庋 チ恕1纫欢浠 吹贸林赜攵淘荨?br /> 在书店里逛的时候看到某本参考书的封面广告是:
题网恢恢,疏而不漏。
我笑笑,把它放了回去。走出书店的时候,小寒时节的南方已是华灯初上。我想我还需要做这样的书,做了之后去考试,考了之后才可以决定我是否能离开这里,去北方。
而这都是在以前。
我对麦子说,麦子我在读史铁生,我非常地难过。麦子说,很快我就会去他的故乡去看那些旧胡同了。我以为这又是她在开玩笑。两个星期之后,我接到麦子的母亲打来的电话,她问,十禾,你知道麦子去哪里了吗?你是她最亲近的朋友,你要帮帮阿姨,麦子是铁了心要走了......
我脑子里轰鸣地搜索着词句,我想也许她是真的不适合再在这里待着,她应该离开。之后某个晚上,我接到麦子打的电话,她说,北京正在落一场大雪,我在公用电话亭里,我没有带够衣服,我非常冷......已经是大寒的天气了。我想念你,十禾。不要告诉我的母亲,答应我。
我没有说话。
她终于还是走了——哪怕以逃遁的方式。我们曾经说过,要一起去远行。
比如黄昏的时候饥寒交迫地等在黄沙弥漫的荒原上,看日落的时刻凝固的时光之中灰尘在若隐若现地歌唱;或者在深夜里看Stephen Daldry的电影,看镜头里所有不着痕迹的关怀与忧伤;第二天去远方,去海边,听小鸟用希腊语歌唱,海风微咸,时光慢得像祖母手里的针线活儿;很认真地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准备一顿晚餐,请当地一个棕红色头发的女孩来一起享用,然后去散步,找一只身体透明的寄居蟹,坐下来和它一起玩耍,度过整个黄昏。穿一件有着浅蓝色条纹的棉杉,吹两千年前抚过海伦的头发的风,脚泡到水里直到感冒。晚上有星光弥漫,在沙滩上写诗。一只大海龟悄然泅离。
如果可以,就乘一只大桅杆的帆船,去地中海最西边看伊比利亚的美丽女子,那些被地中海灼热的土地和充满神话气息的空气所灌溉的黑色玫瑰,摘一枝比她们的睫毛还要芳香的花朵,思考送给谁,最后还是给了自己。看着它在水杯中枯萎就后悔,这个感觉很像《苏菲的选择》里面梅丽尔的哭泣。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步行到快要倒闭的电影院看第一百零七遍上映的《于洛先生的假期》,听里面超级难懂的叽里咕噜的法式发音,然后困得睡过去,醒来之后回家,夜色浓郁得像油画上的凝彩。小心路上的小偷。
还有托斯卡那的蓝色丘陵,或者吕米埃兄弟的咖啡馆,一片落叶顺着塞纳河的左岸漂到我的小船边,它来自阿尔卑斯的牧场。中世纪的城堡里有公主在用意第叙语写情书,落魄的画家向我乞讨。我去瞻仰了莱妮瑞芬斯塔尔的墓,顺便捎一束雏菊给克罗岱尔,还有加曼,那个真正的电影诗人,他浅吟低唱,叫我去看后花园里的石头上亮晃晃的月光。
“......爱情海的珍珠鱼......温柔的海浪冲洗着死亡之鸟......丢失的男孩子......永远地熟睡了......紧紧的拥抱......咸咸的唇相吻......我们的名字将被人忘记......没有人会记住......于是我在你的墓前放下一株飞燕草......一片蓝色......”
那是加曼的诗歌,郭珊说,“结尾屏幕上就只剩一片蓝色他的蓝色,毫不妥协地坚持到最后一秒,这是大海,天空和飞燕草的颜色,也是自由,梦想,和爱的颜色,还是一块尸布下裹着的一个惊世骇俗的天才的生命的颜色......”他的蓝色的生命柔软似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地里掠过的微风,为了祭奠他,我偷了一把斯特拉第瓦里的小提琴,在黄昏的时候把它送进了爱琴海,米诺斯的怪兽也安静了,这琴声像海伦的吻,像晚风。
......离开的时候和一群孩子去广场上跳舞。等到她出现在第二街区,就笑着跑过去亲吻,晚上回家共进晚餐,听她痴人说梦,生活像一只光轮。等她入睡,对她悄悄说再见。
起来,睡下。斗转星移。
麦子也走了。我没有对她说再见。黑色的软皮封面的《圣经》留在我这里。包括新旧约。每个晚上我把它放在床头,打开灯,阅读。这亦让我想起维吉妮亚伍尔芙,那个忧郁的天才,在Stephen的电影里,她在遗书中对丈夫说:
“ 记住我们共同走过的地方,记住爱,记住时光。”
然后她就走进英国北部苏塞克斯郡的一条河流中,将石头装满了外套的口袋里,永远的,和水里的鱼儿讲故事去了。电影里的那条河流,清澈欢快,两岸植物葱郁,水草弥漫,她穿着魔法师一样的尖尖的红皮鞋,走了进去。
“ 让我们记住我们共同走过的岁月,记住爱,记住时光。”
麦子说,给我一条路,我来教你怎么走。
于是她就自己去找这条路了。猝不及防。当我一个人行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时候,我总是能听见她在喊我,十禾,我给你一条路,你愿不愿意自己走。抬起头,却只有一整条街道上明明灭灭的灯光。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们凭年少的血性所支持下来的全部不妥协的梦想,在这一夜间就成片地倒下去了,如同溃不成军的战场,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麦子,我无路可走。
回家的时候,妈妈在餐桌上说,今天下午麦子的母亲特意来找她,麦子的母亲哭得非常伤心。十禾,要是你知道麦子去了哪里,帮帮家长,你不知道做父母的难处。我想说,妈妈,你不知道做孩子的难处。但我还是把这话咽下去了。
翌日我给麦子的母亲打电话。我说,伯母,别担心,麦子在北京很好。然后我轻轻地放下电话。
麦子回来的那天,我去机场接她。她非常消瘦,走到我的面前,说,十禾,我知道你要说。原谅我我是为了你好。
然后我看见她悲哀的笑容。她和母亲一起离开。我凝视她的背影,像是在欣赏一出结局已定的默剧。大寒时节的冻雨,扎在夜幕的黑色丝绒上。
我心里回荡着空旷的呐喊。如同末世裂响。
《圣经》中说,没有义人,连一个也没有。但我相信我会获得原谅与救赎。
每个晚上,我一句一句地读着《圣经》的时候,会想起麦子说,我想去相信一个人,非常想。可是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忙着生,忙着死,所有人都是如此窘迫的姿态。令我不忍心再向别人索求关怀,如果期待被给予绝对的原谅与温暖,那将会是捕风捉影之后的一无所获。如果我们想不对人事失望,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要对它寄予任何希望。十禾,记住,这不是绝望,这是生存下去的唯一途径,亦是获取幸福感的前提。
这一年,我和麦子只有十五岁。
而很多年以后,终于能够等来这次迟到的远行,迟到已经模糊了当初热切期待它的理由。我听见呼啸的鸣笛划过中原古老的土地,穿越满是明亮积雪的秦岭,道路两旁常常是低矮破旧的民居,老人和孩子目送着一辆辆呼啸而过的列车,他们静默地站立的姿态,让人苍凉地想起他们祖祖辈辈对这山岭的爱情。也许在他们看来,每一列穿越山岭的火车,都是奔向葬礼的记忆的载体,就如这些不声不响流逝的岁月,划过他们的一生,只留下苍老的身躯和日渐淡灭的记忆。
我看到黄土高原上苍茫的落日,黄河像撕破大地的绿色肌肤之后涓涓流淌的鲜血,天地间绵延不尽的凸起与凹下,错落而给人以严肃、从容的抚慰。目极之处落满父亲的气息。
这些土地和在这土地上生活的人们,似乎有足够的坚韧去抵御时空的变幻,他们平淡原始的生活,是人的本质回归。
穿越华北,温润的田野上充满生命的迹象,鲜明饱和的色泽却会让你的视觉疲惫。我想起史铁生的遥远的清平湾,那些鲜活的体验,于我们的生命中深深印刻。这是一种无法被证明的感恩。
这次远行我孤独一人,很久以前我曾经和一个叫麦子的孩子预约了它,但是彼此都轻描淡写地将年少的等待略去不计了,只剩下自己投奔茫茫的命运。再没有比命运更残忍的事情。它在我们感情充沛的悲喜之中沉默,然后在世界的阴影里悄悄闭上眼睛。但我们还要继续行走,穿着它给的流浪的鞋子。幸好,我们许诺的时候并未固执地等待它的实现,亦就无所谓失望或者伤害。
但是麦子她还在哪里呢?难道她依然不肯原谅我?我想起这些问题来,就会感到切肤的悲。《圣经》说,没有人可以救你,除了神。
她说那次她在大雪之中走了很远,找到一个邮筒,给我寄了一张明信片。
可是我没有收到。
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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