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伤痛里看见爱
文/方爷
我的身体是一部伤疤的历险绘本。全身上下大小伤疤无数。若算上看不见的,真真是无一处完好。
左脚脚腕处,幼时拿着镰刀去山上砍柴,刀起,柴未断,脚差点断了。
右脚大脚趾距离一寸左右位置,被自行车脚踏处的转轴几乎刺穿。那次事故里同时留下印记的还有右手手肘处,以及右脚膝盖下方的胫骨处。
大学一毕业,便与腰椎间盘突出开始了战斗,这战斗,惨烈而持久,如同刻在身体里面的印章,无论你怎么挣扎,也无法逃脱。
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提醒着我伤痛的意义,提醒着我如果继续选择无视征兆,继续选择逃避,选择逆行倒施的后果。在这些伤痛的经验里,我终于睁开一点迷糊的双眼,开始看到这些伤痛真正想要带来什么。我开始打开那扇被失望,愤恨,悲伤充满的空间,看到这些情绪背后被隐藏的爱。看到爱的时候,就是伤痛一点一点被转化的时候,如同将一束光引向一个暗室。这“看见”将我一点一点从一条错误的,离家愈来愈远,离自己愈来愈远的道路上拉了回来,一次又一次地将我从无明与昏睡里震醒。
我开始尝试去接受破碎的身体,接受一切的痛苦都是自己所选择的残忍,甚至接受自己灵魂里隐藏着的黑暗。我在这条不接受自己,憎恨自己的路上已经走得太远。这种在错误的方向上太过用力后忽然的止步,让我忍不住掩面而泣。
被蒙敝的童年
不喜欢跟人提起童年时光的任何事情。这种执拗直到去年才开始松解。如今虽然知晓这种执拗的背后是什么,但是很多东西知道了是一回事,真正地感受到了,释怀了,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如果在某个时候因某种机缘提起了童年,人前我总是尽量装作在说一个不相关的人的不相关的事,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可最终也还是会在人后躲起来大哭一场。那种受伤之后强烈地想要与家庭撇开任何关系,同时又为真正想要的温暖未曾得到的不甘心,纠缠在一起,碾着身心。甚至前不久,我觉得自己已经更深地理解了父母,理解了这一切的意义时,在跟姐妹们提及过去时,依旧没能控制住内在的悲伤而啜泣。
记得很小很小时的一个画面,那时母亲要出门干活,无人照看我,不得已把我放在家里的床上后锁了门出去。那个坐在床中间,困惑地看着母亲出门的小女孩儿的画面,我常常看到。现在我明白了那困惑里隐藏的是对未知的恐惧。也许如今遇到任何事情都先把自己吓得发抖的习惯,从那时便埋下了种子。
父亲曾是军人,脸上少有笑容,说一不二,且对自家孩子要求严厉,更不用说是女孩子。那时的我已然开始显露出极强的敏感和要强。父亲不肯抱我,我便远远地在他与别家的孩子玩乐时躲在一旁偷看,却再也不会主动去粘着父亲。父亲的要求诸多,我一边正面反抗,一边又默默憋着气儿地努力。
母亲那时脾气不好,时常动手打我和姐姐。比起不公平心生的愤怒,没有得到爱的那种悲伤则更甚。对母亲既同情又有憎恨。对父亲,既想挣脱,又想证明,想获得认可。这些矛盾的心理,驱动着我克服所有困难,一路朝着离家的路披荆斩棘地前行。
六、七岁时二婶的离开,则带给了我更深的关于自己无法得到爱的恐惧。记得有段时间我们吃不饱,二婶常把我们俩领回家,偷偷给我们做好吃的。那是父母不在家,负责照顾我们的奶奶又嫌弃我们是女孩子对我们不太上心的一段时光。因为有二婶的照顾,我和姐姐好过不少。可不久后,疼爱我们的二婶却因为自身一些痛苦选择了自杀。
一段时间里我完全忘记了这个场景:我像往常一样开心地跑去找她,推开门,却看见她悬挂在房梁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哭,后来有很多人进来了,大家把她放了下来,说了很多话。有人在哭,很嘈杂,再后来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却唯独对推开门那一刻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现在我常在想,这件事情对那时的我究竟有怎样的影响。我知道一定有很深的恐惧,可是如今的我还无法连接到那个推开门的小女孩的感受。那一刻她究竟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她心里认定这世界再也没有人爱她了。共3页,当前第1页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