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逃不掉你
文 / 安宁
他极少对我和母亲提起在县城所受的委屈,为了我的学费,他厚着脸皮违反行规抢活干,被人报复踢骂。
【一】
我讨厌冬天,常常在阴冷的天气里被冻哭,并有-流离所失、无家可归的恐慌。可是,我唯一对他温暖的想念,却全在年少时那些呵气成冰的冬日。
那时他与母亲尽管不相爱,但在平淡琐碎的生活里,还是有些许光亮的。这样的光亮,犹如阳台上许久没有打理得那盆花,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开着一朵一朵纯白的花儿,你于忙碌之中,不经意间扫上一眼,会觉得满心欢喜。
记得冬日里我步行回家,一路瑟缩如一枚干瘪的枣,上唇紧咬着下唇,想哭,又怕那眼泪一出来,便冻成屋檐下的冰凌,砸下去,会将我的肌肤划出清晰的伤痕。
所以每每快到家时,最期盼的,便是可以看到他站在当街的路口,等我飞奔过去。那时的他,宛如曾在课本里学到的某个英雄,在风雪中屹立着,有永不倒下的英勇和威风。同行的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散去,我则哭哭啼啼地将手交给他,任由他用力地握着,将我像个走失的小猫一样,牵回家去。
常常是母亲在厨房里忙碌,他则放下手头的活计,做我温暖的“手套”。我喜欢将冰冷的小手突然放入他的脖颈和腋窝。听见他“啊”一声大叫,我便无比得意且开怀。他则一边呵斥着我,一边将我的手拿出来,放在唇边哈着热气,等到手上的寒气驱散了,才放入他的腋窝,帮我暖到掌心发烫。
这冬日的一抹橘黄色的温情,被我记忆的长镜头探伸过去,便定格在布满岁月颗粒质感的胶片上。之后他与母亲争吵不断,在离婚的路上,不再顾及我的冷暖。而我,也在他日渐与我疏离的微凉中生出恨意,甚至刻意将他忘记。
【二】
那一年他买了摩托,打算周末的时候,去我读书的县城拉散客赚钱。那时我住校,恰好车站就在学校旁边,所以每到下课,我隔墙听见马路上穿梭而过的摩托,常常出神地想。是不是他又在马路上,因为争抢客人,而与人追逐厮打?
他极少在我与母亲面前提起在县城所受的种种委屈。母亲与他一样脾气暴躁,并不怎么关心他在外奔波的辛苦,只一味抱怨他挣钱太少,连买一件漂亮衣裙的钱都没有。他每次听到,都要愤怒地摔东西发泄,连我都不再回避。
有一次,我周末放学回家,他正与母亲争吵,我一推门,他正好将一个杯子砸过来,我将头一歪,杯子擦着我的额头,在身后的门上碎裂开来。我与他,彼此注视着,足足有五分钟,没有一句话,我看见他双唇微微地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我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便抖一抖落在衣领中的玻璃碎片,径直走入自己的房间。
我始终没有给他道歉的机会,他也不曾主动找过我。我们同在一个县城,常常相距不过几十米,我靠在校门口沿护城河无限延伸下去的栏杆上,与一两个不爱学习的小混混仰望着头顶蓝蓝的天空,而他则载着客人,风驰电掣般经过。他会微微的歪头,将视线扫向散漫不羁的我。我依然傲慢的坐在栏杆上,看那大朵的云彩懒惰地从头顶飘过。
我总是这样假装没看见他,假装他与母亲一次凶过一次的争吵与我没有关系。尽管我不止一次的听到,他们在争吵中提及我的学业和我将来的归属。如果没有看到他与母亲签好的那份协议离婚协议,我与他的关系,会不会像天上飞机划过的尾线,清晰地延伸到无限美好的地方?或者,我们是并行的两条轨迹,在最温暖的距离,对望着彼此?
可是,我却无意中看到了那张无情的纸。他在上面写着,等我一考入大学,他们将协议离婚,我将跟我母亲生活,他除了供我读大学的费用,还会给我和母亲每月的生活费,直到我大学毕业可以挣钱养活母亲。
我当着他的面,将那张纸撕得粉碎,然后冷冷的告诉他,我不用他养活,如果他那么想离开我和母亲,最好现在就从这个家里远远地走开,再不要让我和母亲碰到。共3页,当前第1页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