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教版八年级下册五单元作文:老木的哨子
老木终于成为我们宿舍的管理员了。
老木是一个古怪的老头儿。从他尚且挺直的身板,可以猜测他年轻时候是个强壮的人,可是现在他常常咳嗽。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似乎总噙着泪水,而且神情呆滞,不常见他的笑。其实他把自己的床铺安顿在男生宿舍楼底层的那一天,还是浅浅地笑过一次的。
从此,老木成为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物,有消息说他先前是个村长,还打过仗呢,还有消息说他曾经教过书。老木“教过书”这一揣测,很快得到了证实。宿舍楼门口辟出几块小黑板,老木就常常拿粉笔头儿写上一些“通知”、“注意”、“节约用水”之类的话。
然后我们发现,我们灿烂的生活开始变得黯淡。
老木居然有一个哨子!
天空还是灰蒙蒙的,老木的哨音就像一只鸟儿,钻进被窝里,直啄着我们的耳朵。也有赖着不起床的,老木就悄无声息地弓下腰,轻轻地将哨子靠近他的耳朵。紧接着,猛然,“嘟”的一声脆响……整个楼房就这样醒了过来。同学们懒洋洋踉跄地走到操场上,好像被老木赶着的一群鸭子。老木要大伙儿跑步,打球,做操。每每此时,老木就登上平台,俯望着年轻的我们这一代。甚至他会对着东边初升的太阳,强烈地吹上一阵哨子。声音响彻云霄。
至于晚寝,熄了灯,那可是老木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了。我们都喜欢调侃,说些新鲜话题,毕竟只有十六七岁。这时,老木绵长警告的哨音会响起来,倘若你还讲话,他的手电筒会死死地照着你的脸,叫你假睡不得。
有一次,我们学做男子汉,在宿舍里喝啤酒。不知什么时候,老木神奇地出现了,虎着脸站在门口,手中的一串钥匙差点儿被他捏碎。我们简直不敢正视他那可怕的眼神。老木转身走了,但很快又回来了,回来时手里拎了半瓶白酒。他盯着我们看,猛地拔开瓶塞,仰起脖儿就咕咕直灌。看着老木那发红的眼圈和瞪绿的眼珠子,我们吓坏了。
于是,几个胆儿大的,决计要给老木一些颜色瞧瞧。趁老木上厕所的那当儿,我们溜进了他的房间。那是我们第一次进入老木的房间,没有哪个寝室比老木的这个更糟糕了:底层,光线不好,又潮湿,靠傍厕所。这儿原先是储存物品的一个小仓库。大家都在积极搜索老木那珍贵的哨子,而我更多地注意了屋子里的其他物什。墙上贴着泛黄的“毛主席像”,一张老式书桌和一把旧椅子,桌上摆着几本封面模糊的小册子,紧旁边还搁了个青色的大口烟缸,里面盛着厚厚的烟灰——可是我从未见过老木抽烟。另外,床头居然还挂着一把二胡,油漆已剥蚀,呈现出木头本色来。
哨子是在枕头底下发现的,外面包裹了一块红绸子。我们第一次这样近地、清楚地看着这个哨子。它是铜制的,沉实甚至凝重,血染过似的暗红颜色显示着它的沧桑。我们如此兴奋,故意几次从老木的门前经过。看到老木那翻箱倒柜的慌张神情,别提有多惬意。
尔后的几日里,再也没听到那讨厌的哨子声,但是另一种苍凉又失落的声音从老木紧闭的房门窗透过来。或许只有我知道,那是老木在拉二胡呢。
老木走了,是在一个河水漫涨的雨天,为了一个哨子!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们几个都胆怯了,怪老木胸襟太小不能经受玩笑。大伙儿的感觉都很不好,最后决定由我把哨子交给校长。?
校长听过我的讲述,眼睛只看着窗外的天空,而老木的一封信,却叫我怎样悔恨啊:那年参加志愿军,临走前媳妇把这个哨子穿了红线挂在我的胸口。上战场了,没有小号,我鼓着腮帮吹这哨子,战士们勇敢地冲上去。后来当生产队队长,我用这哨子,现在,我也想
用这个哨子,一声一声地为祖国吹出人才。
可是我老了,把个小小的哨子都弄丢了,我怕我会贻误了这些孩子们……
初冬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凝视着手掌心里的这个圣物,老木厚实的哨音又一次响起。我感觉手里托着的,是几个时代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