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七岁的妹妹死了。
爸爸走过已经干涸的佛子河,把妹妹的尸体从马鞍山的老鹰崖下抱回来,停放在离我家不远的河边草坪上。病重的奶奶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要我扶她去看妹妹。
北风呼呼的嘶叫着。我扶着颤巍巍的奶奶,慢慢地向草坪走去。爸爸蹲在离妹妹尸体不远处。我扶着奶奶从他身边经过时,听到了低沉的哽咽声。
奶奶轻轻地拨开盖着妹妹的干草。我看见妹妹纸一样白的脸,双眼和两片薄小的嘴唇安祥地闭着。奶奶把妹妹紧摞的右手掰开,一个母指大小又圆又黑的物体掉在草地上。只听奶奶喃喃的说着:我的乖孙,是奶奶害了你啊!两滴老泪落在妹妹的脸上。
当晚,奶奶的病更重了。她对爸爸说,天气太冷了,放心不下河边的孙女儿,如果她去了,就让她和孙女儿一起。半夜里,奶奶去逝了,手里摞着从妹妹手心掉落的物体。爸爸说,那是天星屎。听到“天星屎”三个字,我心里产生了一阵狂烈的悸动。
那年,我九岁。
我家屋后有个大园子,园子里长满了高大的龙眼树。炎夏的夜晚,奶奶拿了大蒲扇走到园子里,背靠树干坐在露出地面的树根上纳凉。这时候,三岁的妹妹取代了我,跑到奶奶怀里嚷着要听故事。我拿块小凉席铺在地上躺着。奶奶会编各种各样有趣的故事,无论我和妹妹想听什么的,她都能讲。妹妹喜欢动物,我喜欢神仙,奶奶就讲有各种动物和神仙在一起的故事。当我和妹妹都进入了甜甜的梦乡时,奶奶的故事也讲完了。
爸妈在离家很远的一所学校里当教师,极少回来看望我和妹妹。有时候,妹妹想爸妈了,就跟奶奶哭闹。有一回,妹妹哭闹得很凶,爷爷奶奶和叔婶们使尽了法宝,就是哄不住。直至妹妹哭闹累了,趴在地上慢慢睡过去。爷爷颓然跌坐在石阶上,长长地叹息。奶奶抱起妹妹,泪水便不断流出来,叔婶们低着头走了。过了好多年我才知道,那阵子,因为爸爸的一个曾经在国民党伪县政府当过差的舅父——奶奶的哥哥——在香港,又因为爸妈同香港舅父通过几次信,被下放到一个离家三百多公里的农场接受教育。
妹妹渐渐的长大了。虽然身材瘦小,但白白净净的,出落得象个小天使一般。六岁那年,妹妹已经开始帮奶奶烧水做饭,还能跟着村里的放牛郎到河对面的马鞍山打柴了。奶奶疼爱妹妹,不让妹妹干家务活。但妹妹每天都在奶奶放工回来前把饭菜做好。那时候穷,所谓饭菜,就是一锅数得清米粒的稀饭,一锅红薯和几根咸萝卜干。记得有一次,妹妹把一大碗早已盛好稍为稠一点的稀饭捧给奶奶,又把几条最大的红薯塞到奶奶手里,然后搂着奶奶的脖子说:奶奶最累,要吃最好的。奶奶眼里含着泪水说:奶奶不累,你哥哥读书最累,让哥哥吃最好的。奶奶说着就把妹妹给她的稀饭和红薯放到我面前。不!妹妹嘟着小嘴说:我经常看见哥哥偷鸡窝里的蛋吃,还偷吃米缸里的猪油。爷爷奶奶哈哈大笑,我的脸一下子象被火烫着。
妹妹上学了。上学前一天晚上,妹妹穿了奶奶一针一线为她缝制的新衣裳,肩膀挂着爸妈托人带给她的草绿色帆布书包,兴冲冲的跑到我房间。哥!明天你带我去学校吗?妹妹问。我点了点头。哥!学校是不是有很多小朋友?好不好玩?妹妹趴在我床边,又说:我想同哥哥坐一起。我说:不行!哥哥是三年级,你才一年级。妹妹不高兴了,说她怕被小朋友欺侮。我说:有哥哥呢,不怕。妹妹忽然说:奶奶在园子里乘凉呢,哥!我们去叫奶奶讲故事。妹妹把我从床上拉起就往园子跑。
昏黄的煤油灯光里,奶奶仍象往常一样,背靠大树坐在树根上,手里不紧不慢地摇着那把大蒲扇。妹妹象蝴蝶一样朴进奶奶怀里,我依旧拿来小凉席铺开躺着。奶奶,我要听故事。妹妹撒着娇说。奶奶极烈地干咳了几下,喘着粗气说:好!好!奶奶这就讲故事给你们听。我仰面躺着,天上繁星点点。突然,一道火光从天上飞过。奶奶快看!我和妹妹几乎同时指着那道火光叫了起来。火光很快就消失了。奶奶望着天空说:天上的星星拉屎,是天星屎掉下来了。妹妹说:奶奶!你从没讲过天星屎的故事,我要听。奶奶又极烈地咳了几下,说:天上的星星同人一样,每天都要睡觉吃饭。星星是白天睡觉,晚上出来干活的。饿了,星星就会一边眨眼睛一边吃饭。有的星星贪吃,撑的受不了就拉天星屎。因为星星是在天上拉屎,怕掉下来时砸着地面上的人,就把拉出来的天星屎浇上油点着,让人看见好躲避。所以天星屎掉下来时就拖着长长的火把。天星屎可神了,如果谁见着它掉下来,在心里许个愿望,这个愿望准能实现。谁要是捡到天星屎,就会要什么有什么。天星屎还能医百病呢!要是谁家里的人病了,捡到天星屎病就好了。不过呢,天星屎圆圆黑黑,手指头那样大,挺沉,都在晚上拉到山里去,是很难寻的。妹妹说:奶奶!你见过天星屎吗?奶奶说她小时候捡过一颗,后来不见了。共2页,当前第1页12
※本文作者:圆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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