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八年麻
终于明白,鲜红、圆润、晶莹,小如豆、圆如珠、色如丹的野果,竟是八年麻所结。
八年麻,救过父亲,救过我,为母亲专有,有母亲的地方就有八年麻。
癸巳年正月初,我在检修自家楼顶水箱时,从梯子上摔了下来,伤了颅骨和腰椎,大难不死。出院后卧床静养,动辄眩晕好久,颅内损伤导致的后遗症和腰椎跌损失去正常的功能,让我行动不便,苦不堪言。老婆要忙她的托管中心,又要照顾我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操劳和失眠损害着她的健康。
因为母亲八十多岁,禁不住打击,我受伤的事只能对她轻描淡写。但母亲很警觉,知道我受了大难,吃了好亏。她在电话中说我父亲年轻时也曾从梯子上摔下来过,而且摔得半死。当时没有条件住院治疗,也付不起昂贵的医药费。母亲就挖四处乱长的八年麻救治父亲。八年麻遍及乡野,跟野蒿一样,不择土地肥瘦,自然生长。它能活血化瘀,是治疗跌打损伤的土方子。母亲用八年麻熬成药汤,给气息咽咽的父亲喝,久而久之,竟然不费任何针药,不花一分一文,治好了父亲的损伤,是母亲给我们留下了一个能挑能扛勤巴劳做的救命父亲。
母亲知道我受伤后,为我买好了土鸡土蛋,又亲自持锹,挖好足够用半个月的八年麻。八年麻是去年的宿根,掩埋在泥土之下,靠近地面的部分干枯衰老,深埋地下的部分藕白柔嫩。母亲剔除外面的茬子,清洗可用的根部,用袋子装好,并土鸡和土蛋一起,捎给城里的我。
老婆也很重视这土方子,但是她并不认识,几次都要去城郊找寻,她怕麻烦母亲。母亲在乡下,隔河渡水,不方便;母亲年老体衰,在世之日不长,不能总指望母亲。老婆小心地为我煎熬每一剂药,将土鸡熬成营养丰富而又味道鲜美的鸡汤,拯救天灾损害的生命。她跟伤情突发时彻夜守候病榻上的我一样,疗养的日子不离不弃,让我几番不忍,又无能为力。
后来老婆又亲自回老家,跟母亲一起挖八年麻,也认识了八年麻。每一节,每一寸的药草,是母亲的慈悲,是老婆的爱怜。等我勉强行走并且自理时,我都按量匀好,仔细收藏于冰箱,然后每天熬制汤药,且一点不洒地全部喝下,像吮吸母亲的乳汁一样。
八年麻,味甘,有淡淡的土腥味。性温,药性平和,专攻血瘀,能促进血液循环,修复创伤,解除滞阻。它不择环境,路边墙角,旮旮旯旯,只要落地,即可扎根生长,四处蔓延。不必管理,自由繁殖,跟普普通通的生命一样,跟贴近土地、厚实而质朴的母爱一样。
这个秋天,喝过母亲的八年麻的我,已能坚实地行走在田野和大地上。我依旧喜欢用相机拍摄路边草丛中晶莹红润的野果,把它们放在空间,取媚于人,却并不知道它竟是救命药草八年麻结的果实。它圆得像母亲的梦想和祝愿,红得像母亲温暖不减的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