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登上这道山冈,静静地坐在深厚的草丛中。无人的所在,就像一只挣脱了樊笼的小鸟,一切都是久违的新鲜,还有什么顾忌呢?想蹦想跳想哭想笑都有了自由的选择。索性潦倒于草窠子里,“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周围的茅草摇曳在风中,充满幽情地抚慰着我的面颊,秋日的夕阳仍不失温柔,斜对阳光的背部暖融融的,很惬意也舒坦。天边的彩云,流离缤纷,来来往往,到底要传递什么信息,一概与我无关。此时,我的身份是一个忙里偷闲的闲人,可以不必对惯常的生活再准备什么或者表白什么再或者忙碌什么。这当儿,心情很消停、很静谧,静得浑如一池秋水,我分明就是漂浮于水面的一片羽毛。我与天边匆匆忙忙的流云对视着,我笑她们来去太慌张,想必她们也笑我太痴呆太轻狂。也是的,无所事事,真的挺有趣,就下意识地揪一根草梗,咀嚼于口中,苦涩中弥漫着馨香;眯缝着眼睛谛听,沐浴在橘红色的光芒之中,有被天地融化的感觉。放眼看云,看云的衣裳十分的华丽,频频地变幻着色彩。我消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美意,竟然莫名地哭了。我哭得很开心,而不是伤心,任凭泪水顺着面庞直淌,懒得动,就让她与天边的云彩,交流交流吧!多么难得的机会,哭的当儿竟然包涵着笑,笑的影子是从心底泛上来的,哭与笑是同样的泪水。无人的所在,我陌生得不敢体认,是我?非我?
看,这是一只极普通的小鸟,站在旁边的小树枝头,一边唧唧,一边梳理羽毛,她旁若无人地跳上跳下,他分明发现了我。也可能产生了疑问,一个躺在草野中的这么一个活人撒什么野呢!我凝视着她,羽毛的色泽不太光亮,带着些微的橘黄,绝非麻雀;仿佛是一只画眉,又不是,显得有点丑陋,根本不配城里清福裕如的老者提在笼中的那种雍容、华丽的美色鸟。我与她对视良久,她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我怅然若失,搜索着鸟迹,有点心酸,刚消受片刻的宁静就难耐了吗?真是窝囊废一个!想那寄情山水老守林下的禅客隐士,与世决绝得了无半点瓜葛,当然不是我这种猎取清净的赝品心境;只在千篇一律的打发时光的无端的懊恼中偶尔私下依恋依恋山水的无言的寂静,那不是真性情,只不过是在烦恼的窗口上,呵出一口憋闷的气息,凝为一层懵懂的想当然的假清高,实在没有多少的希奇。
夕阳出落得越来越金黄金黄,重叠的山峦,无边的衰草,被金光熨贴得犹如极乐世界的海市蜃楼;随着秋风的拂动,潋滟的草波比五月的麦地更生动。我在草丛中能有多长的居留权?突然一只振翼路过的蜢蚱落在我的手上,他瞪着一对圆鼓鼓的眼,好象询问我:落草在此处是偶然的吧!我目瞪口呆了,看这个蠢物用他尖如锯齿的手臂对我的手臂反复地琢磨,还一股劲儿的兜圈子,是验证我究竟有无“采菊东离”的初衷也未可知,反正其中提示了什么意味,可惜我不懂他的语言,他随即游入草丛中,倏忽不见了。
夕阳不想给我稍多的余裕的时间,她照旧要遁入西山凹了。周身浸润了隐隐的微凉,此刻我晓得我置身的草窠子,不是我的久留之地,我是过客,不具备小鸟与蜢蚱原本与山川草木同构不曾分离过的身份。我该回家了,我站起身来,理了一下被风撩乱的头发,拍了拍满身的枯草叶子,山下的农人陆陆续续收工回家了,我若是还赖在这儿,未免太不识趣了。如同去朋友家做客,我得会瞻顾朋友的脸色。果然,天的脸色渐渐阴沉了,我迈步走下了山冈,腿脚是麻酥酥的,心头是清凉凉的。回顾我刚才掩卧的草丛,体温尚在,不知何时能否再重温一遍。
※本文作者:古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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