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我来到一个乡村小学。校舍临河而立,河边怪石突兀,浪急滩险。每到夜深人静,越显得拍岸惊涛,动地惊天。在我之前,一个有心脏病的中年老师就因为晚上受不了这涛声的侵扰,极勉强地捱过了一个晚上便卷铺盖走了。
年轻的我,当然不至于如此脆弱,但因为正是多梦而失眠的年岁,自然常被这涛声带往一种神秘莫测的意境。
读书人常会做出一些连自己也无法解释的事来。每天放学后,几个本村的老师都回到自留地去了,我便会独自来到河边那怪石的从林间。这里是上下数十里最急的险滩澭口,两岸的礁石之间仅容一只小船穿过。河水经过了上游九洞十八滩的冲撞摔打,在这九曲十八弯的狭窄的澭口,更显露出它劣马般的桀骜不驯。
因了青春的孤独和苦闷,我独坐在河边的礁石上,带着我心爱的龙头蟒皮二胡,对着浪涛演奏些无名的曲子。身边自然不会有任何听众,甚至连自己也听不见弦上的声音。我只不过是把这浪涛当着我可以相知相诉的挚友,倾吐我狂妄的少年情怀,寄托我青梅竹马的思念。我希望浪涛能带上我们年少时耳鬓廝摩间最爱唱的那只歌:“……我要和你一样奔流向远方,永不回头哟。”
二十七年过去了,命运和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我象一只苍蝇在天空盘旋来去,最后却意想不到仍然回到了我闯入人生的第一个站头:那临河的乡村小学。二十七年,人生的黄金岁月,我的足迹竟然没有超出方圆五十华里。回归旧地时,自然也没有桂冠,没有鲜花,只有岁月沧桑在我心灵留下的累累伤痕。而我那发誓要寻遍天涯海角的青梅竹马也只有永远栖息在我梦里的一隅。
学校仍然临河而立,且依旧惊人的破旧。时近黄昏,我迫不及待地跑向河边,要去会晤那久违的挚友。不料眼前只见平湖一片,在夕阳下跳跃着万点金鳞。原来这河的下游修了一座大水电站,那突兀林立的礁石已深潜水底,那连天惊涛自然也早已无影无踪。
暮色渐浓,对岸的水杨柳下亮起了殷红的渔火。船舱里的录像机放着自录的山歌,那没有伴奏的土腔土调煞是好听,那男声也许就是那渔夫,那对唱的女声则分明是他捏着鼻子用假嗓子唱出来的。
我静静地躺在河边的草地上,恍然若失,是为这无处寻觅的浪涛,还是为自己年近天命却仍然壮志未酬呢?忽然,一只神奇的手在刹那间撒出串串明珠,在水边,在山头,在厂房,在村镇。
莫名的兴奋带我回到二十七年前住过的那间小屋。依然简陋却多了些光明。我翻阅着案头学生的作业和我的前任留下的学生花名册,在家长栏里读到许多我当年学生的大名。我凝视着墙头二十七年后奇迹般保留下来的我少年时的涂鸦:宁静致远,淡泊明志。一种超然物外的领悟顿然涌上心头:那浪涛不是在献身的消失里寻到了最好的归宿吗?
1988年秋,此文被电台制作成配乐朗诵播出,可惜我自己没有听到,也没有找到录音磁带。
※本文作者:吾心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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