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岁月留白
那年仲夏,我和父母去乡下探亲。田间的水稻倔强地挺着身子抬起头,共同享受着头顶那片狂
野的阳光。青绿色的田野,一直要延伸到天边,与远方烈日散播的橙黄相接。天然的色彩,是
让画技再高超的油画师都为之钟情的美景。
田野的生机,便在这浑然天成的构图中得以体现。
而记忆中,从没有人用“浑然天成”这个词形容过我们生活的世界。其实也不难理解,没有人
类的不断改变,也不会有如今我们过的相对安定的世界。
可是,为什么当我在面对这一片和谐的稻田,从心里还油然而生一种对自然的向往。殊不知,
就连我有感而发的本体——阡陌纵横的稻田,也早已是人工培育的产物了。
是否在我们以不断地被自己改变后的世界自豪的同时,就连自然和人为都以难以辨认,又或者
说,这世界上没有经过雕琢,浑然天成的事物已经不存在了。至少,在我的世界,是不复存在
了。
我在远亲们和母亲的谈话中听到,后山新修建了一个水库,正在招募一个水库管理员,每月五
百的工资,可应聘的竟有十来个人。妈妈正惊讶于何以这份工作会如此地行俏,我已决定去后
山观察一番,同行的还有邻家的玩伴。瞧他们的行头,似乎是去游泳的。
可据我所知,水库的水一般都深五六米,这几个不及我三分之二高的“小毛头”怎么有胆量下
水呢?况且他们的父母居然挥挥手放心地答应了。我自诩为城里人,脑子里也无形间了许多“
城里人式”的思维:游泳该去游泳馆,深浅不知的水域是严禁嬉水的。可是当我站在水库的堤
坝上看着孩子们相互泼水,欢声笑语之时。一个孩子钻下水去,另一个孩子却同时笑骂道:“
干吗你,别弄!”过了两三分钟,那孩子的小脑袋才重新出现在水面上。还有一个性格内向的
孩子,仰着身子漂浮在水面上,顺着水流移动着。他眯着眼欣赏着三面环绕的青山。那透明的
倒影将他的身子镶嵌在其中。
望着他们玩耍享受,我不由地看得呆了,可却只能远远望着。局外人的悲凉从心底袭来,使我
不由地撇过头,望向别处的风景。只是那种快乐,竟在我的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
正是留恋衬出了让我的渴望,我是多么渴望与他们一同玩耍呵,其实他们之中有些人游泳的姿
势并不标准,需要我帮他们矫正,但心里的理智是绝不允许我这样做的。可是,同他们的快乐
相比,我如今将自己紧紧包裹的理智又有什么价值呢?过度的自我保护意识不就是束缚自由的
枷锁么?
呵!我是一个城里人,这一句自豪的心理暗示此刻竟变得如此尖酸,简直是对我身份的一种讽
刺,令我不配与乡下无拘无束的孩子一同玩耍。我就想一条作茧自缚的蚕,要如何才会破茧成
蝶?
堤坝边建着一座奶白色的小屋,屋前写着“管理室”三个字,一块二十见方的土地,没有电,
可水源充足。我走近它,看见了屋前的那一小块菜地,蓬松的泥土显然是刚翻过不久。菜地的
左侧有一张雕花的石桌,周围坐落着四个呈四角摆放的石凳。桌上还有一把未打完的牌,桌旁
放着的煤炉上正煮着茶水,墙角上错落地摆着四把热水壶。
回头望望山下,这儿离车来车往的喧嚣的马路还有将近一公里远呢,而整座山又仅有这样一座
小巧的建筑,全然是一个与外界保持一定距离的全新世界。我似乎开始理解了这份工作的魅力
。过着这般半隐居的生活,吃自己种的菜,煮自己喝的茶,闲来无事还可以同老伴打牌取乐或
是来到坝上看看这群天真的孩子的嬉戏(听说他们冬天也会来这儿冬泳的)如果村委批准的话
,能在水库里划出一小片鱼塘,撒点鱼苗,等它们长大了再捞起来烧了吃。那营养就更全面了
。
如此的养老方式,任谁都会乐意接受的吧。
也许是活在城市之中有些倦了,我内心无比憧憬自己能有幸在此养老的美好生活。对于老人而
言,什么钱权势,皆是浮云,拥有一个充实健康的晚年才是最幸福的事吧。
但是,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说明自己有多么厌世。而是活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中,总该有一个
最纯洁的盼望吧。就如同那间小屋的颜色一般,在心里为自己留一处空白,不管我在旅途上遭
逢怎样的挫折,不管未来我会在多么遥远的地方停留下来,不管我会在他乡停留多久,半生甚
至一生!只要我心里知道,在这个与喧嚣隔绝一公里的水库边,有这样一座奶白色的小屋作为
我内心对人生的最理想归宿,那今后所遇到的一切艰难险阻都不足为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