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山海关,银装素裹,莽莽苍苍,空旷寂寥。
恕我直言,山海关周围,除了长城以外,实在没有别的什么景致,不足观。我任着性子,穿好厚厚的棉袄,顶着风雪,一个人在关外徘徊了一阵,冻得脸手通红,好不狼狈。只好蜷回车内,静静地观望关外的雄壮与神秘。
尽管朝拜要以如此隆重的仪式,而且如此潦草地结束,但我心中明白,我和山海关之间已经完成了一次特殊意义上的对话,也就自觉不自觉的触摸到了中国文化的余温。
一
山海关气候恶劣,加之景致不佳,在古代真正到达过这里的文化人自然不会太多。在我的印象中,只有盛唐的气象才衍生出了一批强健的文人,他们的脚步到达过大漠深处,然后把大漠深处的严酷凝练成一首首的小诗,虽然苍凉,倒也潇洒,但那在祖国的西北,与这里扯不上什么关系。
任何标致的景物,如果缺少了华美的诗文,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任何景物的存在好像就是在等待一两位文人,然后因此升格,成为名胜,山海关苦苦等待,一直等到了晚明,才等到了袁崇焕从这里进出了几个来回。袁崇焕没有什么传世的诗文,但好歹也是一个进士,算半个文人吧,没有了他,真不知道山海关还会由谁来点缀。
在古代,特别是在乱世,文人出仕的本来就不多,出仕而为兵事的就少之又少、屈指可数。在中国古代的社会中,文人与世俗的关系一向不容乐观,有时甚至十分尴尬,即使他们有时出仕,但出仕后不久,就只有将激烈的豪情收敛于胸,把满腔的才华捆束起来,悄悄地走进一座座的深山,让它们在青山绿水之间发酵蒸馏,凝结成一座座的个体性文化高峰,尽管这种个体性的文化高峰时常要以整体性的文化委顿为代价,但也顾不得太多,只能静静的守侯在山中,慢慢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投身于山,寄情于水,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机敏,也是他们的狡黠。这种机敏与狡黠之间,又酝酿着文化的巨大悲剧,不仅是知识分子个人的悲剧,更是整个民族文化的悲剧,而造就这种悲剧的罪人,不是别人,正是悲剧主体本身。
但是,真正的英雄往往并不惧怕于悲剧,尽管他们比一般人更能意识到悲剧本身的残酷,但他们的抉择又总是直面于悲剧,悲剧在英雄面前把前进的脚步停驻,上升为悲壮。袁崇焕在他给皇帝的奏折中这样写道:
“任劳任怨的人总要遭到别人的嫉恨,而一切罪名往往又要由功劳而开始。嫉恨不深那是因为这个人的功劳还不显著,罪名不大那是因为真正的大功劳还没有完成。”(《明史》卷二十二)
之所以要把袁崇焕的奏折内容大致译出,完全是为了让大家明晓袁崇焕在出仕掌兵前坦然的心态,他早就认识到了悲剧的严峻,而越是严峻,敢于挑衅这种严峻的才是真正的英雄。
尽管他的举动很大度,也很慷慨,回归到了中国文人特殊的使命,使中国文化充满了血性,没有了这种血性,中国文化就将枯萎、干瘪、甚至沦亡。当然,这也仅仅是民族的事了,与袁崇焕的关系不大,他大可以撇开民族大义不去管他,在绍武滋滋润润的做他的小官,况且,很多的文化人就是这样做的,也不必承受太多的非议。
袁崇焕的下场很惨,要受磔刑,肉被支裂为无数小块,而周围的群众,争着买而食之。明代的大作家张岱在他的《袁崇焕传》中对整个行刑过程作了完整的描述,我不忍卒读。导致袁崇焕承受如此惨痛的下场的真正原因,我认为完全不在于皇太极的反间计本身,即使没有反间计,在中国历史上,文人因功高而长命百岁、安受景仰的又有几个?
据我所知,朱由检并不是一个昏庸的皇帝,他完全没有糊涂到轻易接受反间的理由,而且杀后数年内不思后悔。在最高的权威面前,忠诚的臣子与诚实的言论往往都不重要,而正因为忠诚与诚实,才真正地与最高权威之间构成了最强有力的对峙。
山海关外的风雪更加大了,如此大的风雪,我真不知道袁崇焕是否应该出门。共2页,当前第1页12
※本文作者:寒如冰(邓荣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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